后代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?中国文化有儒家做了理想性的回答:做个君子。
如果说,文化的最初踪影,是人的痕迹,那么,文化的最后结晶,是人的归属。
君子,是选择的结果。小人,是儒家故意设定的错误答案。设定错误答案的目的,不是为了让你选错,而是为了让你选对。
做人,是永恒的起点,也是永恒的终点。
“君子怀德”是君子之道的起点。
德是什么?说来话长,主要是指“利人、利他、利天下”的社会责任感。
君子之德风
如何在细微事件中快速评判善恶是非呢?孔子相信,评判的标尺就藏在我们自己的心底。那就是,自己不想碰到的一切,绝不要强加到别人身上去。
“周而不比”的“周”是指周全、平衡、完整;而作为对立面的“比”是指粘连、勾搭、偏仄。
君子坦荡荡
君子中庸
究竟是什么意向在中国人的日常礼仪中最常见、最重要呢?一是“敬”,二是“让”。
互敬成为一种互馈关系,双向流动。公共空间的无限魅力,也由此而生。
为什么辞让能成为起点?因为世界太拥挤,欲望太密集,纷争太容易。唯有后退一步,才会给他人留出空间。敬,也从后退一步开始。
在孔子看来为什么要礼?为什么要敬?为什么要让?都是为了一个目的:和。
那也就形成了一个逻辑程序:行为上的“敬”、“让”构成个人之“礼”,然后达成人间之“和”。
再谦恭,再辞让。如果以拉拉扯扯、推推搡桑、大呼小叫、卑躬屈膝、装腔作势的方式呈现出来,那也不是我们所要的礼。君子之礼,与美同在。
机器人再精巧,也不能成为君子。这是中国文化在人格意义上的最终节操,可能会坚守到最后。
第一,尽量不要成为器物的奴隶。管子所说的“君子使物,不为物使”(《管子 · 内业》),说明了君子对器物的主动性。
第二,尽量不要使自己变成器物。这比成为器物的奴隶更为严重,其实也更为普遍。这种异化过程,在开始的时候还很难自觉。当你在某一职业、头衔、角色上粘住了,僵化了,风化了,那就要当心。因为异化过程已经开始,与君子的活体渐行渐远。
君子知耻
帮助,是人际关系的良性启动,包括被帮助。
其实,友谊的滋味,恰恰也在于阻碍和落差。历史上那么多船只广远的优秀诗文,都是在描述人间情感的各种“失衡状态”,例如,思念、怨恨、忧郁、嫉妒、期待、苦手、追悔、自责,几乎每一项都与友谊或爱恋的落差有关。要是没有这种落差,人类的诗情就会减去大半。
我们没有那么小气,小气到放声一唱,就要从山崖间捡拾每一缕回声。只管放松地走,只管纵情的唱,只管一路上散播友谊信号,这才是真正的人生。
朋友是知己,却不是自己。两片树叶贴得再紧也并不完全相同,而是各有经络系统。
超常浓烈的友情,具有一种“不可承受之重”。不可承受却又承受了,按照物理规律和心理规律,必然会产生一种很大的不平衡,让人无法站稳。
面对这种不平衡,就像面对一笔无法偿还的债务,只有两个办法,一是以服从来抵偿,二是以变脸来抵赖。
人与人相处,本质为淡,倘若浓稠,如何个体独立?如何若即若离?如何流转自如?如何因时而异?
清水之中,如果营养浓富,即成污染;血管之中,如果黏度过高,即成疾患。人际关系,也是如此。
“淡如水”,并不只是交友术,还是一种世界观。
世事漠漠,恰如水墨,被人加浓、反失常态。由浓归淡,即返自然,便得泰然。
君子的名声与周围很多人的羡慕、嫉妒、威胁、压力、尴尬、担忧紧紧连在一起,因此处处遍布了企图颠覆和毁损的潜在欲望。
一旦打开一个小小的缺口,极有可能蔓延成一片烈焰熊熊的火海。
几乎不会有人来救火。对于旁观的一般民众来说,非常愿意看到几颗平日需要仰望的大树被顷刻烧焦的痛快景象。闪闪火光照着他们兴奋的脸,他们又鼓掌,又欢呼,甚至跳起了群舞。
馋夫还有另一个作用,那就是从他们活动的程度和频率,来反推我们成绩的程度和频率。因为如果没有特别好的成绩,就不会有馋夫的光顾。
因此,他们又是反向的“颁奖者”。
文化知识、文化技能、学历、名校、专业等等,也与道德人格关系不大,切莫错配。错配了,虽然不见得会产生大量汉奸,却一定会产生很多一脸文雅的“伪君子”。
文化可以平静装扮,道义却不行,必须制造耸人听闻的事件。制造什么样的道义事件比较好呢?他们没有救灾的勇气,没有抗暴的胆量,没有捐助的慷慨,没有扶贫的胸怀,唯一能做的,是伪造道义的对立面,然后摆出拳打脚踢的姿势,证明自己在捍卫道义。
一个最根本的原理:天下一切道义的最终本质,是普及善良,克己利人,减少伤害。
除了即使爆发的伤天大恶需要君子挺身而出快速阻止外,对于尚未“认定”的恶,必须遵守“认定”的合理程序,而且需要司法机构的参与。
如果司法机构全不可信,那就要对体制和权势进行大胆质询。中国历史上所有大无畏的君子,都是这么做的。尽管他们也知道朝廷昏庸无能,却仍然敢于面对危险申述正义。他们绝不会站在街头播弄舆情,攻伐某人。因为他们知道,一般民众不具备辨析实情的条件和能力,因此所谓舆情,也只是情绪挑唆的结果罢了。
挑唆民众攻伐一个民众并不知道实情的人,借此为自己添增添道义形象,这样的事,没有一个真正的君子会做。因此,铁定是伪君子。
我们现在见到的“风度伪君子”,从浅里说,不管什么年龄,大多有整齐的衣着、妥贴的发型、浑厚的嗓音、谦恭的举止。从深里说,他们会经常美言对手,调侃自己,承担责任,笑脸相迎,全是君子作派。但是,终于有一天会发现,他们是诽谤事件的推手,落井下石的小人,以及大大小小很多纠葛的起点,上上下下大量流言的源头。
他用一句假话点燃了一种广泛的社会需要,烈火已燃遍 四周,他已无力扑灭了。
一个谎言的膨胀公式:谎言只能在滚动中完成自己的“圆满”。但是越滚动,它的着力面就越大,体积膨胀也越快,膨胀了的体积需要有更大的体积来覆盖表面。
因此,必然以几何级数疯狂扩张。这一切,就像是在滚雪球。
特定的社会会需,要是谎言滚动的“势”,是扩充体积的积雪,是顺坡下溜的速度。
可以说,每一个伪君子都经历过类似滚雪球的过程。雪球越滚越大,开始是他们在玩雪球,后来是雪球在玩他们。当他们卑微的身影再也控制不住那一个个庞大无比的雪球,当滚动的山势和坡度完全无法改变,他们也就被雪球碾扁了。或者说的诗意一点。他们一 一 变成了雪人,与雪球混成一体。一眼望去,再也见不到一个活生生的人,只剩得一片惨白,天寒地冻。
宗教的生命力既不是独蕴在巨大的经藏里,也不是裹挟在传教者的衣袍中,而必须体现于跨越式的异地投射和异时投射,以及这种投射所产生的能量反应。
因此,一切伟大的宗教都会因地制宜、与时俱进,还会出现一代代杰出的宗教改革家。那种故步自封的“原教旨主义者”、“基本教义派”,其实是以一种夸张的忠诚来掩饰不自信。
这是从佛教的“无常”观念引出来的。由于“无常”,一切都会发生,既无法预计,又无法预防,那就不如平静接受,从容处理。
不必刻意躲避灾祸,也不必刻意接引美事。
越有声势的强力,越是性空;越有吸引力的美事,越是越要放下。
总有外人指明道姓的对自己实行“直击”。我因为不存在“我执”,绝不回应。在佛教看来,种种攻击起自于世间“业”的负面累积,任何针锋相对的直接回应都是在增添“我执”,亦即增添负面积累,而且必然双向叠加,没完没了。
一个智者如果在佛的光照下真正成熟,那就应该少讲未来,少讲今后,少讲明天。只看眼下的自在状态,那就叫“观自在”。
在审美视角上,喜剧出自于对生活的俯视,正剧出自于对生活的平视,悲剧出自于对生活的仰视。只有那些“似喜实悲”的作品,兼具多重视角。
正是在青年时代,锁定了自己的人生格局。由于锁定之时视野不够、知识不够、等级不够、对比不够、体会不够、经验不够,因此多数锁定都是错位。
本来这是严酷的事实,应该引导青年人冷静认识,逐步接受。并且告诉他们在很难改变境遇的情况下,应该在青年时代好好的陶冶品德,锻铸人格,由此来提高一生的精神等级。今后即使过的艰难,也会是不一样的人生。
中年人失去方寸的主要特征是忘记了自己应该当家的身份。一会儿要别人相对对待青年那样关爱自己,一会儿又要别人相对待老人那样尊敬自己,他永远生活在中年之外的两端。明明一个大男人却不能对稍稍大一点的问题做出决定,出了什么事情又逃得远远的,不敢负一点责任。
罗素说,生命是一条江,发源于远处,蜿蜒于大地,上游是青年时代,中游是中年时代,下游是老年时代。
上游狭窄而湍急,下游宽阔而平静。什么是死亡?死亡就是江河入大海,大海接纳了江河,又结束了江河。
老人的衰弱给了子女一种假象,以为一切肢体的衰弱必然伴随着思维的衰弱。其实老人在与死亡,近距离对峙的时候很
可能会有超常的思维迸发,这种迸发集中了他一生的热量又提成为青蓝色的烟霞,飘忽如缕,断断续续,却极其珍贵。
人们只是在挽救着他们衰弱的肢体,而不知道还有更重要的挽救。多少父母临终前对子女的最大抱怨,也许正是在一片
哭声、喊声中没有留出一点安静让他们把那些最后感悟说完。
也有少数临终老人,因身份重要而会面对一群宁静的聆听者和记录者。他们的遗言留于世间,大家都能读到,但多数属
于对功过的总结、对事业的安排,却不以人生为焦点。死亡对他们来说,只是一项事业的中断。生命乐章在尾声处,并
没有以生命本身来演奏。
他说:“我的时间已经到头了,自然界对我的吸引力就像我第一次看见他时那样强烈。”
莫里老人说,死亡是一种自然,人平常总觉得自己高于自然,其实只是自然的一部分罢了。那么,就在自然的怀抱里讲和吧。
境界,让死亡也充满韵味。
死亡,让人生归于纯净。
真正的自我在剥除虚妄后变得基本真又空灵。这样的自我不再物化,不再忙着从外部世界争夺利益向自身搬运,而只会反过来,
把自身向外敞开,在自己对他人的关爱中建立起生命的价值。
作家就应该做他这样的人。能够被别人的苦难猛然惊醒,惊醒后也不做廉价的劝慰,居然人呵呵一笑安然睡去。睡着了又没有忘记责任,第二天赶了头班车就去行动。
孩子的挥手本是游戏,旅客的挥手是参与游戏。我说,用游戏治愈心理疾病,这便是我们文学艺术的职业使命。
在一次次重大选择之前,我什么也不是。
示众,只是发难者单方面的想法。如果被示众者没有这种感觉,那很可能是一种享受。
世间的惩罚,可分直接伤害和名誉羞辱两种。对前者无可奈何,而对后者,那实在是一个相对的概念。一个人要实施对另一个人的名誉羞辱,
需要依赖许多复杂条件。当这些条件未能全然控制,就很难真正达到目的。
我们原本是寻常之人,周围突然想起了喝彩声,抬头一看居然是针对自己的,不免有些惊慌,那就定定神,点头表示感谢,然后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吧。
如果觉得要为喝彩声负责,那么今后的劳作也就成了表演。万万不可为延续喝彩而表演,因为哗众取宠从来就没有好结果。
名誉的高处找不到遮身之地。
要接受高度就要准备接受难堪。
但是,难堪也只是心里感受罢了。不把难堪当难堪,难堪也就不成其为难堪。
——如果实在消受不了名誉的重压,那还不如悄然从高处爬下,安顿于人间万里的浓阴里。
人类应该公平,但社会应该立体。立体就是等差,以等差实行公平,才有真正的可能。否则,把青红皂白、优劣高低全部搅浑、抹平,一定是优汰劣胜,全面沉沦。
区隔其实是架设了升级的阶梯,提供了消毒的方法,划分了守护的责任。民粹主义试图以公平之名取消这一切,那就是让人类回到原始丛林。
人生的过程,在多数情况下重于人生的目的。但是,世人总是漠然于琥珀般半透明的胡杨林在薄雾下有一匹白马穿过,而只是一心惦念着那袋酒。